元代服用缂丝之探究
缂丝是古代丝织品的奇葩,其最大的技术特点就是通经断纬。在中国,一般认为缂丝始于唐代,宋代达到鼎盛,明清时期进一步发展与演变。对于元代缂丝,古今专家学者大多一笔带过,普遍的观点就是“宋人缂丝,山水人物花鸟,亦如宋绣,有极工巧者,余意缂丝远不及绣。若大幅舞裀,自有富贵气象,元缂迥不如宋矣”[1]。虽然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元代出土缂丝数量少,藏品分散,但这并不表明元代缂丝就没有研究价值。本文主要就元代服用缂丝的出土、保存及特点作一梳理和探讨。不过,本文所指元代,应当包括蒙古时期,大约在13—14世纪。
1、元代服用缂丝出土及收藏情况
研究元代服用缂丝,必须提到两件缂丝织物。一件是1955年北京西长安街双塔庆寿寺出土的莲塘鹅戏图案缂丝[2]。这件缂丝具体用途不详,根据同时出土的龙纹包袱、贴绣僧帽等织品推断,应是海云和尚(公元1202—1257年)生前喜用的生活物品。从海云和尚的圆寂时间可以推断这件缂丝是公元1257年以前的缂丝织物。正基于此,该缂丝在研究织物的断代问题上比其他传世品更具参考价值。另一件是内蒙古明水墓出土的缂丝紫汤荷花靴套。此缂丝出自成吉思汗建国(公元1206年)前蒙古汪古部落墓葬中,年代应在蒙古时期[3]。这两件缂丝之所以重要,特别是前者,就是因为它有明确的纪年,而后者的图案风格和织造技术为其他几件类似的缂丝织物提供了很好的鉴定线索。
元代服用缂丝出土和传世最多的当属靴套和云肩,缂丝靴套在当时的贵族阶层相当流行。在我国境内出土的缂丝靴套主要有1970年新疆盐湖古墓出土的缂丝牛皮靴,以及1978年内蒙古明水墓出土的缂丝紫汤荷花靴套。至于云肩,即《元史》卷78《舆服一·仪卫服色》中提到的“云肩,制如四垂云”[4],在海外有不少精彩的藏品。保存较好的缂丝云肩包括英国私人收藏的一件名为缂丝玉兔云肩残片,色泽鲜艳,制作精湛,应为原袍的左肩部分;另一块缂丝鸾凤云肩鹿纹肩襕残片则有两片构成,同样精美绝伦。此外,美国一私人收藏有缂丝云龙戏珠云肩残片一块,此缂丝云肩和另一位私人收藏的极其相似,区别只是前者为云肩的左边部分,而后者属右边部分。再者,还有两块制作精美的缂丝龙凤花卉云肩残片和缂丝蒲葵花行狮云肩残片均为私人藏品。而美国克利夫兰博物馆收藏的缂丝云龙戏珠残片及缂丝蒲葵花行狮残片,由于其题材和构图与上述的缂丝云龙戏珠云肩残片和缂丝蒲葵花行狮云肩残片相当类似,因此很有可能亦是云肩类的服用缂丝[5]。
2、元代服用缂丝的织造技术
缂丝是一种手工艺术品,它的机械设备非常简单。宋人庄绰在《鸡肋篇》中记述“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以熟色丝经于木挣上,随所欲作花草禽兽状”。现在苏州所用的缂丝织机,也只是上挂两扇平纹综片,下挣两根平纹脚竿,机身设有捲取轴和送经轴,另附一把竹筘和一些小如竹叶的梭子及竹制披子等。缂织时,先在经线下夹以图样,织工可以透过经线看清图样花色,并用毛笔将花纹轮廓描到经线上,再以各色彩色小梭子,按花纹轮廓一块一块地缂织成花纹[6]。缂丝的最大特点就是按照图案与色彩不同将多种纬线局部与经线交织,通过断纬的技法使织物的花纹和色彩正反如一,而且在花纹与素地,色与色之间呈现一些小孔与断痕,如镂刻之状[7]。
元代服用缂丝的工艺特点,可通过经纬线密度、丝线加捻情况及缂织技法等来反映。通过对盐湖古墓出土的缂丝牛皮靴、明水墓出土的缂丝紫汤荷花靴套,英国私人收藏的缂丝玉兔云肩残片和缂丝鸾凤云肩鹿纹肩襕残片相关数据的分析,以及借鉴有关专家的研究,可以发现,元代服用缂丝的经线相对较粗,密度也较小,经线数在100~200根/10cm;纬线则普遍在400~700根/10cm。元代服用缂丝的经线大多加捻,这样使得经线更加粗厚,在经线之间出现纵向的凸起痕迹,俗称“瓦楞地痕”。元代继承宋代以来的缂织技法:平缂、钩缂、搭梭、长短戗、木梳戗等,其中木梳戗的使用最普遍,在宋代的基础上从长度、密度上变化自如,达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
3、元代服用缂丝的图案题材
缂丝相比其他织物,是以色彩和线条取胜的,其图案通常生动、丰盛。根据收集的服用缂丝实物,其图案题材有以下几类:
3.1花卉图案
这类图案显然是继承宋代以来的传统,题材有荷花、桃花、海棠花、梅花、海石榴花、卷草、杨柳枝叶等。不过,元代服用缂丝中花卉纹样似乎很少独立出现,总是会和龙、凤、鹿、水禽等动物配合。当然,花卉也有充当主角的时候,像明水墓出土的缂丝紫汤荷花靴套, 在紫色地上遍饰花叶和花卉,应与史料记载中的“缂丝紫汤荷花”基本吻合。同样盐湖古墓出土的缂丝牛皮靴,其上面的纹样有紫地粉花、绿花,绿地粉花等,还有杨柳枝叶,海棠花及梅花[9]。这类纹样都是花卉平铺式的装饰性图案,看似规矩却又不乏生动。而且明水墓出土的缂丝紫汤荷花与北京双塔庆寿寺出土的莲塘鹅戏缂丝,风格几乎完全一致,同时也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一件莲塘鹅戏缂丝藏品类似;盐湖古墓出土的缂丝花卉的构图又与大都会博物馆的一件翟鸟穿花横条纹缂丝非常相似,整个图案都是从下往上划分成条块状,显得简单清晰。既然明水墓和盐湖古墓此类形式的缂丝都被用作服用品,那么是否可以推断庆寿寺出土的和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缂丝也属服用品?
3.2动物图案
同花卉图案一样,动物纹样在元代也颇受青睐。不过,单一的动物纹出现不多,除了莲塘鹅戏缂丝中,鹅是唯一的动物,其他服用缂丝似乎都表现多种动物的场面。龙纹、凤纹、翟鸟、瑞兽、鹿纹、兔纹等是比较常见的动物纹样。如果说,莲塘鹅戏和奔鹿瑞兽表现的是蒙古族“春水秋山”的意味,那么龙凤更多的是对中原王朝权贵象征的继承。龙纹的出现,往往和云纹、火珠联系在一起,龙的造型以行龙较为普遍,一般龙身呈起伏状,角爪飞动。且服用缂丝中出现的龙纹三爪、五爪的均有。此外,龙纹也常和凤纹结合,这在私人收藏的缂丝龙凤花卉云肩残片中可以得到印证。凤纹除龙凤结合外,与各种花卉的组合更是常见。像凤穿牡丹、鸾凤花卉这类寓意吉祥富贵的题材,在元代是相当受欢迎的。而凤的造型通常是展翅飞翔的姿势,鸾凤(或大雁)则往往呈欲衔花瓣状。元代的凤纹大气、活泼,生机勃勃,于不同于宋代的拘谨,亦不像明清时候的程式化,而是如蒙古游牧民族的自由。瑞兽、鹿纹、兔纹在元代的服用缂丝中也扮演着活跃的角色。
3.3云纹
元代服用缂丝的纹样除以上两类外,经常出现的还有云纹。虽然云纹大都以辅纹的形式出现,却是绵绵不断,给整个画面以灵动的感觉,尤其和龙纹配合一起,更加深了龙的出神入化。元代常见的云纹以灵芝云所属。灵芝云,顾名思义,其状如灵芝,层层叠叠,似乎有如诗歌中所咏叹的“云联朵朵不断脚,恍惚骈飞万瑶雀”。
3.4其他
如果换个角度来分析元代服用缂丝的纹样,或者说将花卉和动物纹样结合,又可获得一类全新的纹样,暂且命名为“春水”图。还是拿明水墓出土的缂丝紫汤荷花靴套为例,整块织物达到了不织水似见水的程度,从落花、枝叶,就可感受到水波荡漾,落花飘零的境界。也许这样的“春水”图正是后来常见的着重表现池塘小景的“满池娇”的雏形。
4、元代缂丝的用途
其实,在辽宋金时期,北方缂丝亦多系服用品:辽缂丝总是以织成的形式出现,直接织成靴子、帽子或其他服饰[10]。虽然宋代缂丝曾显示出向欣赏品发展的趋势,但蒙古族的入主却令这种趋向一度遭到遏制,服用品再度成为缂丝的主流。文献记载也表明这一情况:如元初,袁州路宜春县的军户会接受“克丝一匹”的聘礼,缂丝以匹计,自然是用于裁制衣物的,而民间的缂丝居然成匹,可见当时织造的繁盛。元代的缂丝服用品想必很多,因为连明朝人也在说,那时的缂丝“裁为衣衾”。
现已发现缂丝在元代被用于制作靴套、袍服。而缂丝袍服又可分为整件袍服完全用缂丝制成,局部采用缂丝以及用缂丝织制云肩三类。整件袍服完全用缂丝制成,在宋人庄绰的《鸡肋篇》“……如妇人一衣,终岁可就……”,洪浩的《松漠纪闻》“……又以五色线织成袍,名曰剋丝,甚华丽……”就可探得,不过实例至今可能仅此一例,即英国私人收藏的缂丝鸾凤折枝花卉辫线袄残片。这件辫线袄,虽然比较残破,但还是可以推断缂丝在这件袍服中担任了绝对的主角,其图案布局均匀,鸾凤娇小动人。局部采用缂丝的袍服,亦发现于国外。这是一件大袖袍,其面料采用了缂丝、织金锦及少量名为撒搭剌欺的中亚织锦。其中缂丝的纹样是常见的紫汤荷花。这种用小幅缂丝拼接而成的现象,在法库叶茂台辽墓出土的“刻丝屍衾”(面料由宽窄和长短不等的横幅7幅拼成)和盐湖古墓出土的缂丝牛皮靴(其缂丝由不同小块多件拼缝制成)都曾发现。
缂丝云肩出现的频率显然比前两者高很多,它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令袍服更加华丽动人。且缂丝云肩的纹样和构图总是非常艳丽、新奇。如上文提到过的英国私人收藏的缂丝玉兔云肩残片, 其云肩轮廓为卷草型,里面为满地的折枝牡丹花卉,配以叶子和花蕾。残片中间是一个月亮,里面有一只玉兔在桂树下捣药。紧靠月亮的右边就是元代常见的灵芝云。再往右部分稍有特别,可能原件是以卷草的形式和左边相连,这部分上下各有半朵海石榴花。最右边则是一条戏珠的龙。由此可见缂丝云肩的图案布局是分区域的。
至于靴套,一般都是靴面用缂丝织物,里子或边饰及结带都采用其他面料。
元代服用缂丝,作为元代缂丝的一部分,也许能比观赏性缂丝更好地反映元代缂丝的特色,因为元代本身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统治的多民族特殊王朝。而缂丝一改宋代观赏性缂丝的潮流,回归到服用品,可以借鉴尚刚先生的一句话“蒙古与契丹、回鹘同是北方民族,习俗、好尚颇多相似,故元代缂丝用途的一度转移由来有自。”[11]研究元代缂丝,不能抛开其作为北方游牧民族的背景,缂丝中最直观的图案题材就表现了这一点。而且相当多的元代服用缂丝,尤其是云肩类,其图案不仅在题材安排上主题多样化,且构图亦采用了多视点的分散排列方式。它的特点是花卉遍布整个画面,各种动物奔跑其中,且多种动物虽被组织在同一幅画面中,但在纹样设计上却被安排在不同的空间内,如卷草型的云肩轮廓里外,各有不同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