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的“观念”
可惜,今天的艺术在涉及“观念”时,由于喜欢借助于别的学科以及一种接力赛式的艺术史文脉,估计怎么也不会把毕加索或者齐白石的这种认识视为“观念”的表达。此外,从时间上说,我们还遇到了另一种不幸:毕加索,除非是在艺术史的课堂,不知道还有谁会把他挂在嘴边;而齐白石,或许就因为他太家喻户晓了,我们都不好意思从他那里再拿什么,头脑里只记得“画贵在似与不似之间”
除了讲讲画家画的是什么,或者形象如何生动,意境如何深远,我们的确还没有找到一种提炼绘画中的“观念”的方法,所以画家一旦碰到哲学家,就只有听的份。这个局面在今天尤为让人难堪,也有一些等不及的画家索性改行去干了其他,比方说拍录像。不管怎么说,录像的画面、声音以及对时间的运用,在技术上能够证明它们属于这个时代。可是绘画,它属于跟发明无关的人类的原始冲动,历史悠久,传统深厚,百变不离其宗,我们面对它就像面对三座大山,今天除了用它来表现今天,或者是用今天的趣味来表现一切,似乎它已经没有了多少谈论的可能性,而“观念”这个“美学”的继承人,最终是要被谈出来才算数的。所以,无语的绘画只能以心领神会的方式在画家、批评家和鉴赏家之间频繁地传递着早已经被编码的信息。
我们所说的“无语”,指的就是无法一波三折和有层次地谈出点问题。要谈,最多也只是围绕着与画家、作品相关的一段段轶事,例如像《富春山居图》这样的合璧的国宝,带出历史的同时也滋养了我们的媒体工业;又或者被刷新的拍卖记录,一次又一次地搅动着人们的投资和财富观念。如果你想绕开轶事、远离现实,只想就作品谈作品,那你就得有勇气,说《富春山居图》并不怎么好。不好在哪里?构图平庸(与许道宁、赵孟相比),用笔流滑(与倪云林相比),要是不这么一合璧,还真想不起来看仔细点。看看那些画得太写实的小树,好像刚刚种上去的,明显不如黄宾虹的处理手法。可是顶礼膜拜也是一种观念,而且还是集体的观念,这就更难动摇了。所以,从伦理上说,关于绘画的个人评价永远也不可能战胜集体记忆,这毕竟还因为事实上我们谈论绘画从来都没有做到入木三分。
“请画家谈谈创作构想”——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以这样的开头来获得对作品的第一手解释,结果我们听到的主要还是一些轶事,关于画家的个人经历,或者是时代给予他的某些触动。如果画家在喃喃自语时不慎提到一位哲学家的名字,哪怕是庄子,人们就会觉得这位画家开始故弄玄虚了,这种朴素的判断事实上暗示出人们并不希望绘画有什么观念。当然,就像绘画的诗意不能是对诗的图解一样,我们也不希望绘画的观念是哲学概念的演习。德勒兹以哲学家的身份写了关于培根绘画的《感觉的逻辑》,难道培根会从那以后时时想着德勒兹的书吗?培根固然有自己的观念,但那是出自艺术家的神经作用,某些方面被德勒兹扑捉到,某些方面则一直处于神秘状态。至于德勒兹,从来也不想充当一位批评家,所以他的《感觉的逻辑》仍然是“六经注我”,即真正的从哲学家角度出发的概念演习,《卡夫卡》、《电影1》和《电影2》莫不如是。
所以我们时不时会被毕加索或者齐白石的不以为然的态度所感动,因为当中隐含着只有绘画才有的逻辑。在这个逻辑之外的绘画,总是越来越走向简单,同时也越来越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