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捅的马蜂窝
在南店子,信息几乎意味着全部。
南店子市场其实不是一个市场,而是自然形成的大蒜一条街。这条街的西边600米归南店子村管辖,东边1200米则属于金一村。在金乡的三大市场里,这是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有影响的一个。基本上,这里的现货蒜价,就等同于全国乃至全球市场的当日蒜价。
在沿街的店面背后,是大片大片的冷库。每年春天的收蒜季节,来自金乡乃至全国各地的卖蒜者会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通过专职或兼职的信息员与买家沟通,很快就可以将手中的货以合适的价格出手。买家收到蒜后,再与冷库主签订协议把大蒜入库,此后一直到来年新蒜上市,买卖双方都可以仅凭一纸存储合同,决定成千上万吨大蒜的去向。
作为金一村的党支部书记,40岁的周雪峰无疑是对央视报道质疑最多的人之一。11月26日晚,他在国际大蒜贸易网论坛实名发帖《观CCTV2有感》,表示“最看不惯的就是不懂装懂瞎忽悠”,认为“CCTV是权威媒体,最起码要了解最根本的价值规律和生产规律才可以作评论,没有最根本的知识不要作根本的定性。”
周认为,报道中蒜农改种棉花(实际为套种,并不影响产量),司机刘军在2元/斤时40万购入300吨大蒜等,都属于低级的常识性错误,也是被蒜农和蒜商指责最多的地方。
“暴涨”一说也是无稽之谈。“农民种大蒜要跪着种,肥料投入多,需要工时多,一斤蒜成本一块钱左右,卖3块多钱怎么就成了暴涨40倍?2006年还涨到4.2元,那时怎么没人说?”周雪峰说,“媒体拿2008年一毛一斤说事,那1989年,1993年,7毛钱一化肥袋子蒜,袋子成本5毛钱,好多蒜还都倒掉了呢,等于白送,那怎么算?”
金一村就是“生产规律”的一个典型样板。这个由7个自然村和1个行政村组成的村子,只有1500多亩地,2007年种了1400多亩大蒜,只有几十亩种了蔬菜和粮食,最后蒜价低迷,很多农民赔了钱,于是2008年小麦的种植面积一下子达到了近400亩——小麦投入少,田间管理简单,亩产1000斤,国家保护收购价是每斤7毛,加上每亩粮食直补100元,相比之下国家对大蒜没补贴,2000年之前还收特产税,算总账并不一定划算。
在周雪峰看来,蒜价走高,农民得到了真正的实惠。他所在的自然村有60户300多人,总共有十几台车。而在金乡县,情况也是如此。周雪峰说,因为蒜卖得不错,上个月金乡卖出了1400多辆私家车,相当于每天卖40多辆,十几天前县里甚至还为此专门开了交通整治会议。
而大蒜市场也与金一村村民利益攸关。“村里一半人搞大蒜经营,一半人夏天在大蒜市场打工。15年前没有中间商,外商直接低价收蒜拉走储存,蒜价低得可怜;现在我们有冷库可以延长销售期,农民种蒜可以卖好价钱,就是中间商的功劳。”周说。
在周雪峰看来,蒜价最终由供求关系决定,有资金炒作很正常,属于“合法流转”,有利于促进市场成长,至于传说中煤老板和温州的资金,都是“道听途说”,因为“没有一个报道可以指名道姓地说,到底有哪些投机资本在囤积居奇”。
而南店子村党委书记贾秀武的反应则更为激烈,他同样在该论坛实名发帖说,“计划以我们村的名义状告中央台的那位记者,要求该记者对自己言行所造成的后果负责,我们保留进一步采取措施的权利。”
一位据说“炒蒜赚了上千万”的李老板向记者表示,央视记者也曾找到他采访,但要求他出镜时必须按指定的话来说,让他说年初收的蒜都是向农民赊的,李认为“就算全是赊的,也是你情我愿”,最后拒绝了采访,等报道出来一看,他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明智。他说,央视的另一个采访对象,金乡大蒜交易网的王爱国看到报道很生气,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装卸工暴富传说
而众多媒体争相炒作的“暴富装卸工”也似乎是空穴来风。记者在南店子和鱼山两个市场打听多日,都未找到传说中赚了300万的5个外地装卸工,而各媒体报道最初的消息来源,马庙镇蒜商杨磊说,他也是“听人说的,并不真的认识”。
方华贸易的张老板对记者说,外地装卸工住的都是大蒜市场边上的“2元店”,吃住都成问题,“哪来的钱炒大蒜”?报道中装卸工购买2008年陈蒜在今年卖出也不大可信,“新蒜下来之前,老蒜都必须卖出去,有新的谁买陈的?”在他看来,玩蒜几十年的蒜商都没挣到这个钱,装卸工挣到的可能,是“万分之一”。
关于装卸工的种种猜测,在一个有5名蒜商参加的“庆功晚宴”上,终于揭开了谜底。赴宴的蒜商都是储存量数千吨的大户,存货早已出清,作为庆祝,他们准备在吃完饭之后飞赴北京听京剧。
“那不是5个装卸工,是3个司机。” 存储商赵刚(化名)说,今年初,有一些大蒜商看好行情,准备收购陈蒜获利,3个给大老板开车的司机听了很动心,于是每人拿出一些钱央求老板入股,最后获利数十倍。
更传奇的是另一位抄底前年老蒜的蒜商。因为蒜皮发黑,冷库主把总共17000袋陈蒜,按8毛一袋的价格卖给了这个幸运儿,后者每袋卖了100多元,狂赚100倍。
赵刚觉得这完全正常。民间素有黄老虎(生姜)、红老虎(辣椒)、白老虎(大蒜)之说,形容这几种调料价格的多变,“生姜已经15元一斤,产量比大蒜大多了,怎么没人嫌姜贵?都是佐料,八角还20多元一斤呢!大蒜这个东西,从它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赵刚说,“赔的赔死,赚的赚死,都很正常。只不过这次蒜价从两毛到两块,白老虎变成了白雪公主。”
在赵刚看来,今年是十年来大蒜最好的一次行情,是县委过去两年让蒜价“超低空飞行”策略的完美结果,国外的蒜农蒜商已被彻底打垮。通过这样的策略,金乡已经打造了一个完全商业化市场化的大蒜市场,变成全球大蒜贸易的中心,“除了大年初一,这里每天都在交易”,本土蒜商们在过去10年中有3-5年亏得血本无归,蒜农们亏得蒜种都买不起,这些都可以在今年得到补偿。
面对高企的蒜价,赵刚打心眼里为蒜农高兴。他说,金乡有无数蒜片厂和100多万吨冷库,未来农民再遇上蒜价低迷,可以把蒜存入冷库或加工成蒜片,听说寿光电子交易市场和科研单位正在申请专利,把大蒜加入猪饲料,成本不高于1元/斤,猪吃了抗病还长得快,“比加激素的效果好多了”,一旦饲料行业认可,一年可以消化五百万吨大蒜,比现在的需求扩大一倍,“以后蒜价一百年都不会低于1元一斤了。”
酒过三巡,记者问起传说中的煤老板和温州财团。赵刚的弟弟赵强(化名)一摆手,“都是瞎扯”,他说,温州财团炒蒜的资本如果真的像报道中所说,只有5000万,那在今年的蒜市里连个水花都弄不起来。
“三千铁甲干掉庄家”
赵强用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总结了今年的蒜市,“三千铁甲打败庄家”——金乡本地蒜商散户众多,但却在多空之争中击败了一些做空的大财团,“没有温州人和煤老板的事儿”。他透露,今年蒜市中最大的财团是央企中×,存了15000吨,另外山西资本最大的是山西中房,民营资本里最大的是经营柒牌和劲霸男装的晋江洪氏兄弟,入场资金是3800万,“5天就被我们赶跑了”。
他最得意的,是散户们击败了龙鼎电子交易网操盘的庄家,据说是某央企做空的几亿资金,他指着另一位老板新买的奥迪A6开玩笑说,这辆车就是对方在这次角力中“送”给那位老板的。
在赵刚看来,大蒜是一个有足够技术含量且散户众多的市场,外来资本希望靠金钱垄断蒜价的努力,注定都将是徒劳的。但资本之外的影响因素,却不可小视。4年前蒜价冲击高点,国内38家出口商联手阻击,试图打压金乡蒜价。巴西的进口商诺昂找上门来,问为什么冷库里有几万吨大蒜,你们却告诉我没有蒜?当时的金乡县长却在电视上和诺昂连搞了四五天的对话直播,说大蒜价格虚高,是投机倒把,这件事最终被外人传为笑谈,“你作为大蒜产区的县长,咋能跟老外说我们的价格虚高?”但事实是最终打击了市场信心,把蒜价从3.8元打压到2元。
在金乡大蒜国际交易所总裁董刚看来,无论庄家如何在媒体上混淆视听,最终仍必须接受市场的检验。董刚说,2007年他在寿光操盘时,曾有位一单5万吨的上海大户试图操控市场,号称一周可以调5个亿的资金,“我反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个市场有多少钱吗?至少有500个亿!你把5个亿押上,你会给整个行业发工资。”董刚说,最终那个老板投了一个亿后彻底服气,“市场能消灭任何狂人”。
对于一些央企炒蒜做空的传闻,寿光电子交易市场执行总裁柴庆华表示“不相信也不能肯定”,他认为以这些企业的资金实力,控盘完全没有问题,“有点脑子都不会做这种送钱发工资的事”,不过据他所知,个别大户此次做空打压蒜价确实损失惨重,肯定有人买了单,存疑的只不过是“到底以什么形式买了单”。
赵刚把此次央视和华尔街的报道,看作庄家对散户的又一次媒体组合攻击。他说,对方在国庆前曾在某香港卫视造势,试图打压蒜价,而金乡的100多个散户也想抗击。
赵刚一位朋友正在写的网络小说《蒜海沉浮》最终提醒了他们,蒜商们现在打算集资拍摄一部关于大蒜的电视剧,剧本已经写好,女一号拟定为孙俪,希望可以在春节期间上映,从而影响今年蒜市的收尾价,为来年的价钱做个好铺垫。 |